文 / 无仄 图 / 张进
No one is an island.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John Donne约翰·多恩(英)很久之前是多久呢,那时年龄刚刚突破两位数,有一次无意划伤了手指,刀口很深,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漫出,那一刻,我的精神却得到了极大满足。与其说比起疼痛,获得的更多是快感,还不如说是,疼痛就是我快感的来源。从此我喜欢上了用刀片在我的手腕上跳舞,深深浅浅,精灵的裙摆是血珠,慢慢地,慢慢地在腕间开出一朵花来。在手腕上开花的行为没有持续多久,就到了初中,这是我人生中过的最快乐的三年,良师益友相伴,不再孤单,追求着自己喜欢的事物,营养着自己的神经。初中毕业后,我如愿进入理想的高中,这个节点被我称作真正抑郁的的开始。先开始变化的是睡眠,每个凌晨的三四点,我睁着眼睛,流着泪,望向天花板,却怎么都睡不着。冷漠的班主任,繁琐的课程,莫名决裂的朋友同学,我越来越边缘化,却也在渴望被认可。我不懂班主任为什么对其他同学多有青睐,而对我,前几名的名次还是得不到他的一声夸奖,他冷漠的眼神就像是在说,你就是个失败者,不管怎么样就是。我放弃在他那里得到认可的念头,转而对艺术文学产生了浓重的兴趣,我变得厌世,对死亡产生了执念。面对同龄人时,我开始厌弃他们的庸俗与幼稚,把自己标榜在更高一层的位置,可悲而不自知。
高三时,我的身体先提出了警告,睡眠质量越来越差,精神一蹶不振,集中不了注意力,无缘无故的流泪。有一天,我哭着对母亲说想去看医生,我真的好焦虑,可母亲不以为然,说没事别多想,好好学习。就这样浑浑噩噩到了高考,不理想的分数,在生日那天得知自己意外滑档,被一所根本没有认真了解的学校录取。大大小小的巧合与打击来得太密集,让我无法承受,现在想来,那些根本都不算什么。那时的我整天拉着窗帘关着灯,黑暗和泪水纠葛在一起,但我还是要在面对人的时候把眼泪擦干,告诉他们我没事。漫长的青春,你又死过几次呢?
大学是新的开始,我换了新的环境,遇到了友善的同学和不错师长,我觉得自己的人生或许可以重新开始。可黑狗总是在这时突然而至,把我刚刚建设好的心里防线冲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感觉不开心,我也不明白眼泪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落下,在我吃饭时,在我上课时,在我入睡时,甚至就在我开怀大笑的下一秒。洗漱间有个大阳台,几乎每晚,在大家熟睡之时,我都在那里放声大哭,我看向地面,在想要不要就此终结这一切,但我必须在第二天装作若无其事,面对我的朋友和家人们。
不知道突如其来的疫情影响了多少人,但那半年对我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日子像过在云端,一不小心就会踩断。网上各种求助的信息让我焦虑,有人感染,有人死去,就是没有好转的迹象。隔离、封闭、推迟到校,网课使我必须回到父母家,紧张的关系更是一触即发。亲密关系带给我的沉重,不被理解的痛苦,我越想逃脱,就陷得越深。那段时间死神就坐在我的床头,她是美丽而神秘的,她温柔地告诉我如何解脱,而后沉默不言地看着我。我读不进任何书,也无法集中注意力,一个七分钟的视频需要一个小时甚至更久才能看完。我的作息开始完全颠倒,噩梦连连,每到入睡前心跳极快,无法长时间站立或者端坐,见不了光,也听不得声音。我甚至不敢出门,每次出门前都要建设很久,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怎么也压不下去。我害怕我不合时宜的眼泪突然涌出,害怕人,更害怕他们发出的声音,电动车的喇叭声可以让我心跳加速喘不过气来,甚至产生暴力念头。还记得有一天骑着车回家,抬头发现天很像油彩画,像是脱离了意识般的,车头偏转方向冲向了疾速行驶的车辆,最后是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伴随着咒骂结束了这一切。后来和朋友开玩笑提起这段日子,说我每天醒来第一个问题就是跳还是不跳,我还总以为人会像树叶一样,是慢慢飘摇下来的,接触地面的一瞬就死亡,没有痛苦,更没有声响。
我和我的父母关系并不亲密,甚至说是疏离,我想和他们亲近的心早在一次次单方面的欺骗和兴高采烈告诉他们发生的趣事却无人回应时一点点死掉了。他们不可能是开明的父母,至少是绝不会理解抑郁症的那一种。我记得那天我被母亲抛到身后,她回头看着我,说:“你为什么不再哭得大声一点?”然后扬长而去。我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对死亡的念头也越来越清晰,我奔跑着,想去马路中间,去楼顶,去河边,去任何一个能结束我生命的地方,最后止步于奶奶和当时朋友的电话。那是我第一次在他们面前爆发,之前我都表演的很好,从来没有让他们察觉到我的异常。回到家后,我开始了漫长的哭泣,父亲在一旁沉默不语,母亲抓着我问,为什么这个样子,是分手了,钱不够花了还是怎么了,你告诉妈妈呀。我只能哭着说我不知道,我想去看心理医生。她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温和变得暴躁,最后在凌晨四点被我的呜咽声吵醒后,她把卧室的灯打开,我的母亲,在那刻是那么的陌生,灯光的刺眼让她眯着眼睛,头发散乱,衣着不整,她对我说,求求你不要折磨我了,早上起来我们就去医院。去医院只不过是验证了我的猜想,中抑中焦。家乡五线城市综合医院的精神医学并不发达,有做量表时阴阳怪气的护士,有不痛不痒的药,和医生最后的那句“她只是不懂事”。此后我们的关系缓和了很多,但那些药吃完后,我也没有再去复诊了。
回到校园后的几个月,我的身体再次出现了不适,这次我去了当地的精卫中心,不幸的是,病情更加严重了,幸运的是,我的母亲开始理解我了,在她朋友的开导下和我的科普下,她慢慢了解了抑郁症,也支持起了我的治疗。我尝试告诉我身边的朋友这件事,他们纷纷表示理解,会一直陪伴着我。那时还在郊区的校区,离医院足足有二三十公里,交通工具都要换两三种才行。两周一次的复诊,就像一段旅行。还记得有一次刚到医院时是阴天,心情同样也很差,而我拿完药离开的时候,天刚好放晴,医院的银杏树上洒满了阳光,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感官都通畅了起来,身子都是轻的,连风都很柔和。
除了抑郁和焦虑,困扰我的还有严重的外貌和身材焦虑。那次我去看喜欢乐队的演出的那天,大概是我五六岁后以来第一次穿吊带裙,裙子半开衩露点腿,也是某种意义上结束了对自己十几年的body shame,到后来热到脱下外套擦汗。我想那天晚上我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太胖,胳膊太粗穿吊带会不会不好看,体态是不是不够好,那个晚上我只觉得我穿着漂亮的裙子化着好看的妆,和在场的所有女孩一样,一样年轻漂亮,一样皮肤充满弹性,一样光彩照人神采奕奕,在十度的天气穿薄的要死的裙子,一边跳舞一边大声唱歌。而我不是艾蜜莉也不是梦特娇,只是一个无聊到死的年轻人,嘴里唱着残存的热爱与希望。那个学期疯狂看live,把生活费的大半都拿来买票住酒店,穷的发疯,偶尔也拿酒精和尼古丁麻痹自己。生活质量直线下降,倒是体力变好了,从直接瘫坐在地上等地铁,到看完全场却依旧神采奕奕暴走两站路,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在透支生命,但没关系,因为我是活着的。
现在的我已经接受药物治疗一年半了,前段时间刚刚减药成功。我开始希望能不再靠药物才能支配情绪,即使现在我依旧会偶尔发病,每天早上起床像在开盲盒,永远不知道今天要面对的是哪种情绪。我也开始接受自己骨子里的叛逆,飞越几千公里只为了见一个人和一只猫。还有我那天生的坏情绪,在药片里变得亦真亦幻。在这动荡而不安,让全世界忧心忡忡的一年,我开始不顾一切流浪。七天辗转于五个城市,独自拉着行李箱走过了长长的路。去见那些相识很久但却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去见那些好久不见的人,去看那些城市的夜景。梦境和现实的混淆,现实感的剥离,渐渐失真的感官,我依旧为拥有对爱的感知力而倍感幸运。帕罗西汀让我平静,喹硫平使我安眠,劳拉西泮带给我安宁。这些,我希望在日后也可以自主地拥有,那是对过往那些敏感而细微感情的纪念,让我明白,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我可以去爱,也同样值得被爱。本文入选“我的故事——绿丝带主题有奖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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